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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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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

原本謝樽以為完顏晝千叮嚀萬囑咐, 讓使團務必趕在立秋之前到達上京是有什麽要事,未曾想要事確實有,但跟謝樽卻是沒有半點關系。

“如此說來, 只要完顏明洸趕回來不就夠了嗎?”謝樽輕輕敲著扶手,垂眸看著站在下首的清秀少年。

立秋是北境重要的上祀日, 也是北境入秋後的第一場重大活動,用於祈求秋季的豐收和冬季的平安,而完顏明洸要作為祭司和公主出席祭典, 不可缺席。

“公主殿下身為侯爺的接引使, 若是提前離開, 於禮不合。”呼延雲峰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,讓人乍一看去如沐春風。

“十六部的禮俗當真靈活。”說不定是禮無常數,全憑完顏晝愛好,謝樽冷笑一聲如此想道。

呼延雲峰聲音清潤, 語調平和,與大多北境人有所不同:“我族於三年前起遵王命改制, 至今禮俗方興, 有所欠缺也是常事,還請侯爺海涵。”

看著呼延雲峰的形貌舉止, 謝樽仿佛看見了長安城中倚樓談笑的世家少年,他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, 半晌道:“放心吧, 明日我不會出城的,你們也用不著盯著我。”

謝樽身為外族,理所當然地被排斥在了祭典之外。

呼延雲峰此行就是專程奉命來告知他, 讓他管束好自己和手下,明日千萬別出門到處亂晃。哦, 順便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,讓他別因為這件事心存芥蒂。

這種事謝樽說不上什麽介意不介意,入鄉隨俗,人家不要他去,他倒是樂得清閑,只是完顏晝兩三日來一直未曾正式召見過使團,自始至終也沒給過個說法,導致他們一眾人在這上京城裏無所事事,都快長毛了,也是時候該催催了。

“另外,你回稟時順便告知王上,若是北境無需我等協助,我等也不必在此虛置三年。”

“是。”

催一催當然還是有用的,呼延雲峰回去後沒多久,完顏晝便又派了人來,說待到祭典結束後便會立即召見使團,還請謝樽稍安勿躁。

於是謝樽便又在府中躺了幾日,直到三天後,完顏晝設宴接見來使的詔書終於送進了府。

由於那種打嘴仗爭利益的階段早已結束,這次接見變成了純粹簡單的宴席,宴席上完顏晝表現得張弛有度,讓許多人對他有了改觀。

然而宴席上表現得平易近人,並不代表完顏晝便是那種好說話的人。畢竟完顏晝也怕謝樽悄悄給他使點什麽絆子。

他們一邊想教又怕教的太多,一邊想學又怕被盜機密,竟在互相猜忌之中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。

於是在那之後,謝樽又連著與完顏晝商議了數日,才終於讓他帶來的那些醫者工匠四散到了各個行業,開始從事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。

謝樽每日都會去巡視助教,偶爾也跟著從前的老師學上一些東西,少年時對機巧的喜愛早已失落於時間的荒原,但當雙手觸及木料與鋼鐵時,他仍能在其中尋到安寧。

林葉漸落,溪水日薄,湛藍的天在某一日被陰雲遮掩,大雪席卷而過,不過兩日便已將平原與山林覆蓋。

病身最覺風露早,在這場雪到來的前兩日,謝樽便已經喝上了柳清塵新制的藥。

“沒有阿勒泰冷。”謝樽小口嘬飲著漆黑的藥液,臉都皺成了一團,活像在上刑。

“那是因為這兩年北境暖冬。”柳清塵緊緊盯著藥碗,確保謝樽不會趁他不註意又偷偷把藥澆到哪去。

“為什麽比上次還苦,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?”

“我改了方子,這邊是塊寶地,有不少好藥於你有益……你廢話怎麽那麽多,趕快喝完了我端出去。”

柳清塵面無表情的看著他,說實話他氣到如今已經氣不動了,反正謝樽總是要來那麽一出,每次藥是能喝完的,小動作卻也是一點不少的。

“這些日子你的身體還算穩定,如此最好。”柳清塵將空藥碗拿了過來,順便警告道,“不想你的大業胎死腹中就好好養著。”

別以為他不知道,謝樽前些天又偷偷跑到城外的村鎮不知道幹什麽去了。
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謝樽躺在榻上懶道,“你這大夫當的當真不體貼,出去的時候讓沈玉拿點蜜餞過來。”

柳清塵聞言頓時翻了個白眼,擡腳就往外走:“你自己叫,又不是沒氣了。”

“謔,你大不敬!斬了!”謝樽驟然坐起,拍著床板叫道,然而回應他的是砰的一聲關上的房門。

雖然柳清塵嘴上總是讓謝樽滾蛋,但不過片刻,沈玉便端著一碗蜜餞走了進來,順便……

“侯爺,王上又送請帖來了。”

謝樽聞言沒什麽反應,風卷殘雲吃了半碗蜜餞才道:“這次又是什麽?”

“呃,挺多的。”沈玉掏出了請帖,一邊總結,一邊順著念了起來,“打獵、冰釣、還有滑雪、煮酒、賞月……”

“大冬天的打什麽獵?他必然是想要試探我有幾斤幾兩,不去,全都回了吧。”謝樽選擇性地忽視了後面的。

“……”沈玉沈默了一瞬,心下有幾分無奈,其實他覺得完顏晝應該不是這個意思來著。

但沈玉巴不得完顏晝離他家侯爺遠點,因此他他也沒有解釋的意思,毫無負擔地把手中的請柬合了起來。

“誒,等等,你剛才最後說什麽來著?再說一次。”謝樽雙眼微微瞇起,好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。

“訓鷹。”沈玉沒再翻開請柬,直接回應道。

“這個還有些意思。”謝樽將吃空了的碗放回床頭,然後在床頭撈了本書又躺了回去。

北境鷹隼的厲害他少年時便見識過,那時在禾囿之中,他差點被其抓傷了肩膀,還是完顏晝幫他擋了一下來著,不過沒有完顏晝他也不會被盯上就是了。

“這個接下吧。”謝樽作出了決定,“順便叫上完顏明洸和呼延雲峰,人多熱鬧。”還能避免和完顏晝獨處,好處多多。

他沒與任何人說過,其實他很喜歡和這兩個人呆在一起。每與他們枕月聽風時,謝樽總會有一種回到往昔的錯覺。

回到那個……與友人們聽雨歌樓上的少年時。

但謝樽知道這只是錯覺而已,所有人都各懷鬼胎,包括他自己,一切不過鏡花水月,但他總要找些事做不是嗎?

也不知遠在長安的他們,此時此刻又在想些什麽呢?是否也會像他一樣,偶爾緬懷那些回不去的過去?

又或許他們此刻不思不想,不念不怨,只是靜靜向前,獨行在屬於自己的道路之上。

在北境漫長的冬日中,白晝被幾乎只是一閃而逝,林海與雪原總是被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之中,山川沈默,天地間只有星月如銀,流淌於萬物之間。

在暴雪席卷上京的那天,長安也迎來了一場新雪。

冬宜密雪,有碎玉聲,柳絮般的雪花飄落,在檐上落下一層霜白,屋內茶香裊裊,應無憂翻著手中的未裝訂的典籍問道:“十四卷了,還差多少?”

“還差六卷,比我預想的要快些,也許只要一兩年了吧。”王錦玉雙眼凹陷,滿臉蠟黃,一雙眼睛卻比星辰更加璀璨。

他接過一尺多高的書稿,輕輕撫過上面的字跡,目光中滿是珍惜與眷戀。

“居然已經快六年了。”距他開始奉命修典明律,握著筆雙手都在顫抖的那天,居然已經過去快六年了。

應無憂看向窗外紛紛揚揚的白雪,撫過自己眉間的褶皺嘆息道:“是啊,時光飛逝。”

時光去似流水,陸景淵謝樽回京、謝淳革新改制、南北兩國修好仿佛都只是昨天的事,但回過頭細細一數,居然已經過去六年之久。

區區六年而已,卻又是一輪物是人非。

應無憂看向燈燭下執筆沈思的青年,只覺一陣恍惚,當年剛過他膝前的玉雪小童,已然長成了名動天下的一代賢臣,註定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。

“這本熙寧通律,必然名垂青史。”應無憂突然道。

王錦玉聞言輕笑一聲道:“還不一定用這個名字,陛下那裏還未松口呢。”

“和樂安寧,不會有比這個更好的了。”應無憂搖頭道。

王錦玉笑了笑,沒再說什麽,這個名字是他取的,他自然亦是如此認為。

“好了,老師快專註案前吧,這半晌過去奏折一本未少,小心定國公那又來催促。”

“所言甚是……”應無憂聽了這話霎時沒了興致,魂魄被抽幹似的吊著,活像一具屍體,“自改制開始,戶部就沒一天閑下來過。”

“哎……你我同病相憐,都是國公手下當牛做馬的卒子。”

哦,對了,順帶還要在暗處給陸景淵當牛做馬,應無憂木著臉腹誹道。

“老師此言差矣,待律法修訂完畢,我便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日了,但老師案頭的麻煩,恐怕永無休止吧?”

“……”這語調聽著分外熟悉,但謝樽不是走了嗎?怎麽莫名其妙又回來了?

“明日你別來我這兒了。”

一直守在外面的椒柏聽見裏面傳來的笑鬧聲,好奇地自窗邊探頭看了進來,一雙小鹿似的眼睛裏滿是好奇:“兩位大人說什麽呢?”

“不是讓你下去休息嗎?怎麽還在外頭吹風?”王錦玉被突然出現的腦袋嚇了一跳。

“暗衛就是要時時刻刻守在主上身邊呀。”椒柏笑道。

王錦玉嘆了口氣,心知這鬼靈精怪的家夥說什麽也沒用,便打發道:“既然你閑著,便替我送封信給秦王殿下吧。”

“是!”

秦王府中,庭院中的一株雕零的海棠孑立,陸景淵坐在廊下,靜觀白雪穿庭而過,落在肩頭好似飛花。

“殿下,西邊的信。”薛寒踏雪而來,將一封印著漆紅蠟印的信遞到了陸景淵手中。

若是此地有卓識之人路過,便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這封信不屬於虞朝也不屬於北境,而是來自於一個更加遙遠的輝煌帝國。

陸景淵收回落在海棠樹上的目光,接過短刀拆開了手中的信封。

當陸景淵看到了信紙上肯定的答覆時,毫不意外地勾了勾唇角。

他將隨信而來的多角太陽花金徽握在手中,金徽銳利的邊緣刺入掌心,留下了一道道猩紅的刻痕。

六年前在阿勒泰灑下的種子,終於生根發芽了。

至此,一切前奏已然譜寫完畢,好戲即將開場,諸位……敬請入局。

“殿下。”本已離開的薛寒聽了下面人的稟報,又悄然來到了陸景淵身邊,“定國公求見。”

“他倒是會挑時候……請至酒閣吧。”陸景淵說罷將信紙丟入炭盆,然後看著它被火焰緩緩吞沒,最後化作灰燼。

待最後一片紙頁消失,陸景淵起身離開,一袖粉雪驟然傾落,又隨著他的轉身如霧般散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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